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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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而言,他们俩就是我孤单无助又无望的黑夜里,最亮的星星。
“是啊,他家里超级有钱,他爸爸可疼他了……”
“苏北,你怎么还没领到衣服?”盛一诺抱着衣服匆匆走到我面前,先是询问,见到我和面前的女生拉扯着的状态后,立刻紧张起来,戒备地问,“她欺负你?”
我低着头,脑子里充斥的是,爸爸宽厚温暖的背脊,还有粗糙有力的手掌。
那一年,正是天气刚刚转凉的季节,风卷着落叶,在响着哀乐的街道上,旋转跌落,快要光秃的树枝,在灰暗的天空上,画下一道道印记,使原本完整的画面,变得残破。
而我,从一开始成为女生们讨好谄媚要求帮忙送情书的中间人,到后来又因为跟两人关系太好频频遭受嫉妒,并成为女生们愤恨排挤的首要目标。
“你插队还有理了?”盛一诺阻止继续想要上前的我,对女生说,“要不今天咱们就在这里耗着,我反正不怕被晒黑,倒是你,五官不怎么样,要是再黑一点,那真是没脸见人了……”
后来盛一诺天天在我们面前感慨自己误交损友,到我和余夏家蹭了好几天饭才满意,不再提这个词儿……
没错,我是因为他们俩的爽约胸口一直堵着一口气,对着那个女孩的大喊大叫,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想把这股气宣泄出来,其实我没有那么高尚。
我就是这么没骨气,他的一句话就会让我立刻缴械投降,胸口的怒火被瞬间扑灭。
我跪在白色的灵堂里,面前是炙热的炭火,以及白色的灰烬。火烤着我满是泪痕的脸,辣辣的,有点疼,我睁着疲惫的眼睛,看着应酬在各种亲戚之间的妈妈,她脸上的悲伤似乎已经被各种琐事冲淡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疲累。
九月的阳光刺眼得让人心生眩晕,炙热的阳光打在每个人的身上,烤得后背灼伤一般的疼,围绕在空气里的除了夏日特有的黏稠气息,还有女生们聚集成群,叽叽喳喳的笑闹声。
面对爸爸的离去,妈妈的崩溃比我短暂了许多,只是在昨日准备葬礼的时候,幽幽地对着灵位说了一句:“如果,跟我在一起这么辛苦,不必自杀这么麻烦,我走就是了……”
宾客们冲着灵位行完礼,说了句“节哀”以后就立马混进人群里,伴着哀乐的是与之不相称的喧闹,席间甚至还有不少谈笑声。
我灰暗无奇的青春岁月里,在这两个人光芒的照耀下,有时温暖如沐春风,有时悲催如遭雷雨,所幸,他们对我不离不弃,我对他们也不嫌弃。
“你给我等着!”女生咬着牙说了一句之后,这才悻悻地走了。
有人说,感谢友人如此精彩耀眼,做我平淡岁月里的星辰。
宾客们三三两两来了又走,我的腿已经麻木得像是不属于自己,一整天没有进食的肚子,此刻只剩下胃酸翻涌的难受。
“我欺负她?大哥,是她一直拉着我不让我去领衣服好吗?不就是插了个队吗?搞得我像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一样,吓死个人。”女生甩开我拉着她的手,又瞪了盛一诺一眼,“你是她朋友?快点管管这个神经病。”
这两人从小与我一起长大,多年前我们同住一栋楼里,盛一诺个性开朗,余夏内敛寡言,两人被各自父母命令,担任起带着我这个楼里唯一同龄的女生一起玩的职责。
“我要吃涮羊肉、涮毛肚、虾丸、牛肉丸,再来一杯酸梅汤才能高兴起来。”我撇着嘴说。
我看到女生的后背动了动,然后转头有些倨傲地看着我说:“我开始就是站在这里的,刚才不过是去了厕所而已。”
打小我就待人冷漠,对自己不熟悉的人和事物不愿意多接触,朋友更是少之又少,我妈好几次都想带我去看心理医生,每次都被我爸拒绝,他说:“我们家苏北,不是抑郁,而是太害羞,不擅长表达,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
我轻轻摇头,脑袋里的沉重让我感觉到轻微的眩晕。
我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接过来,他就强硬地将牛奶塞进我的手中,随后拉着盛一诺跪在我的身旁,代替了我磕头的职责。
我转头,一脸担忧神色的盛一诺蹲在我的旁边,手里拿着一块白色的糕点。
我想,他之所以这么懂我,大概是因为他也是如此吧……
年少时,与他们朝夕相处,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随着岁月增长,两人个头逐渐拔高,面容轮廓也日益帅气出众。盛一诺因为学校篮球队主力先锋的光环,余夏则因为每每上榜各类竞赛的好成绩,以及排球队队长的头衔,两人迅速成为女生们纷纷议论和崇拜的对象。
高中时,盛一诺的父亲因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搬到了我们市里最好的别墅小区,随后余夏家里也因为父亲高升搬到了有名的公务员小区,所幸我家与他们的新家离得也不是太远,也可以常常聚在一起,因此没有住在一起的我们,感情也没有被距离冲淡。
高考结束之后,因为妈妈不想我去外地,我就报了A大,盛一诺高喊着要跟喜欢的我在一个学校也报了这里。至于余夏,他说,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和盛一诺祸害A大,要看紧我们,也报了这里。
靠在一旁看着两人清瘦修长的背影,我身上的疲累感仿佛稍微减轻了一些。
他憋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晚上我请你们吃饭。”
身后两个正用八卦语气议论的女声,说出“爸爸”这两个字时,我感觉心脏传来一阵细密的疼痛,像是被一根极小的针,用力地戳进心脏的最深处,而那年秋天的回忆,就像滴在宣纸上的墨水,一点点地在空气里晕染开来。
后来我也知道,为了这个志愿,盛一诺被他爸追着在他们小区里跑了好几圈,一边喊一边骂,我和余夏趴在他们小区隔壁高楼七楼的平台上看着这场追逐笑了好久。
穿着黑T恤,几缕发丝露在额前,黑色眸子像是鹰一般锐利硬朗,鼻尖微翘,眉头紧锁着的少年是盛一诺,跪在他旁边,戴着金丝边眼镜,皮肤白皙,眼神温柔,面容斯文俊朗的少年便是余夏。
在艰难前进了几步之后,余夏也抱着一瓶冰红茶递到我的面前,见我冷着脸,他给了盛一诺一个眼神。
在这样炎热的夏日里,我身旁站了两个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朋友。他们一个抬着衣服帮我遮阳,一个用手里的衣服帮我扇风,而我明明汗流浃背,却觉得无比清凉。
“这是大学,也不是你家。”我呛回去。
“我,我,我什么?快点去领衣服吧,谁都不愿意在太阳底下晒着。”盛一诺瞪了她一眼。
也还好,在他面前,我不需要有任何的伪装,也不需要故作矫情地继续别扭。
印象中的他,虽然平日里沉默寡言,不善言辞,但对待我却极其的温柔有耐心。
“你们看到了没有,刚刚隔壁班的余子初爸爸来送他的时候,排场多大……”
我们肩并肩分享彼此的快乐,分担彼此的痛苦。
这些年我们曾一起爬过学校的后楼梯,见过最绚丽的晚霞,也曾在十年难遇的大雪天,感受雪花落在舌尖的奇妙。
盛一诺做了一个害怕的表情,然后点了点头。
站在我身旁的两个男孩儿,他们可以说是我的发小,我的好朋友,也可以说是我重要的亲人,是他们陪我走过了最阴暗的时光,是他们给了我极致的温暖。
“那喝点东西,你要是倒下了,张阿姨就更不知道怎么办了……”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警察说,爸爸的尸体是在城外那条最清澈的河里找到的,已经排除他杀的可能。遗书用塑料袋包着,上面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不想要表现得很孤单,也不想要给别人看到自己有点窘迫的样子,所以喜欢假装自己很厉害,假装自己无所畏惧。
穿着一身黑装的余夏拿着一瓶燕麦牛奶站在我的面前。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妈妈当时的心情,用痛苦两个字来概括就太过于肤浅了。
本来心里的恶气出了,我该对着盛一诺好脸相迎,可一想到,我们约好一起领衣服,结果他和余夏两人抛下我先走了,就还是有点膈应。
“生为人夫,生为人父,对不起。”
盛一诺哄着我,把我往领衣服的队伍带,一路还不忘用手里的衣服帮我遮一下太阳。
所以,在警察通知我们去查看尸体的时候,我从未相信过,躺在那里冰冷的肿胀的人,会真是他。
我妈对于我这种性格的评价就是,看起来是无所畏惧的小狮子,骨子里其实是没胆的纸老虎。
艰难的排队之旅又随之加长……
因为这次吵闹,我们两个都远离了人群,原本不再追究的话,我可以早点拿到衣服去休息,不至于现在还在太阳下晒着。可我就是不愿意松手,心里憋着一股气,怎么都发泄不出去。
盛一诺悄悄瞄了我一眼,语气略带求饶:“我的苏大小姐,我知道我们把领衣服的重任丢给你,是我们的不对。余夏已经买好了你最爱的饮料,待会儿就来负荆请罪,别气了,我陪你先去领衣服。”
“苏北。”
最开始的时候,盛一诺嫌我烦,余夏也不怎么爱搭理我,直到后面有一次,他们俩不小心打碎了邻居李大爷辛苦培育的水仙花,正巧被我撞见,在被大人们威逼利诱说出“真凶”,我仍选择咬紧牙关不说之后,我们三人结下了革命友情。
“厕所?”我看着她冷笑,“从一排队我就在这里,我怎么没见到过你?”
我不愿意插回到队伍里,倔强地从队伍的最后开始排。盛一诺无奈地看着我,不说话,只是用衣服帮我扇着风,仿佛我是一个作威作福的“老佛爷”。
“你眼瞎呗!”女生轻飘飘地回了我一句,然后嘟囔说,“真当自己是太平洋的警察了,管得真宽,怎么不去马路上扶老奶奶过马路。”
还没等我从回忆里将自己抽离出来,一个女生钻进了我前面的四个人当中,对身后的人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她气鼓鼓地瞪着我,大声骂:“你有病啊?后面的人都没管,就你跳出来!这是大学,不是你家!”
在我们摇头的同时,我看到了老师眼里的无奈,似乎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心疼,我差点哭出来。
“吃点吧!”盛一诺说。
她刚说完,就轮到她了,她领了衣服得意地冲我笑,刚想要走,我一把夺过她的衣服塞给了后面的人,然后拉着她不让她再去拿衣服。
“喂,有点素质好吗?插什么队?”我一直是个很讨厌插队的人,看到前面的女生一点愧疚感都没有地插到我的面前,气就不打一处来,直接喊了出来。
“苏北,苏北。”身后传来轻声的叫唤。
老师看到我们三个的志愿表找我们谈了好几次话,毕竟我们的成绩是可以选择更好的外地的大学,而我们都坚定地摇头了。
女生听见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你,你,你”嘴里嗫嚅了半天,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女生瞪着我,眼神似刀,像是随时要插到我胸口。
从此以后,对不起这三个字,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字。
在热闹拥挤的氛围中,我木着脸站在队伍中,一边用手臂擦去额头的汗水,一边掏出正在震动的手机,本想对着手机里盛一诺发来的求和信息置之不理,但又不想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便只能简短地回了几个“哦,好”字,假装很忙的样子……
记忆里的那些美好一次次地涌上胸口,那些深刻入骨的温暖,无论何时,都足以让我流下泪来。